真抱了以后才发现,几个月的婴孩,与三四岁的幼童,抱起来其实差不多,婴孩力气小,反倒还更好抱些,不像那些三四五六七岁的孩子,能说能跑,会唱会跳,相处起来,能将人烦死。
不知自己身上有哪点好,这小儿郎忽然又笑起来,不但笑,还鼓着圆嘟嘟的脸颊往韦欢身上贴,一下就扑到韦欢的肩上,将口水涂满了她这件葱绿缎衫。
韦欢哭笑不得地将守礼举开一些,伸手在他鼻尖上一点,道:“现在不乖,等会看你怎么办。”
守礼不懂“母亲”话中的深意,依旧是傻傻地笑着,都说外甥像舅父,守礼却是像他姑母,尤其张口笑起来的那股痴劲,简直与太平一模一样。
韦欢心情甚好,举着守礼走了一圈,故意逗他做太平平时喜欢做的那些小动作:挤鼻子、挠头、歪头挑眉、嘟嘴…
可惜这小东西年纪实在是太小,无论韦欢怎么撩拨,都只是张着口、流着涎、傻笑。
“痴儿。”韦欢轻轻嘟哝了一句,算着时间,将守礼交给宫人,换了一身衣衫,还是一模一样的葱绿缎衫、鹅黄间裙——这是她精心选的衣裳,用料珍重,颜色鲜亮,却并不富贵浓艳——预备等太后召见。
太极殿的集会比韦欢预想中要久了许多,久到令她不安。七七之后,派去前面打探消息的人便再没有一个回来的,新遣去的人也忽然就出不了东宫了。
韦欢一颗雀跃的心逐渐冷了下来,叫人取来一卷书,想要强迫自己去看书,目光却始终无法落在字上。
她不安地看了守礼一眼,小东西已经闹得倦了,正张着小口打哈欠,乳母们适时地上前,一人将他搂在怀里,沿着殿中轻轻踱步,不出片刻,守礼便歪着头,睡在了乳母身上——这小郎连睡着的姿势也有些像他姑母,韦欢一看见他,便觉心中一片柔软,不自觉地对着守礼一笑,旋即蹙了眉,目光望向窗外。
不知太平此刻在做什么,是还在第中高卧不起,还是又早早地进了宫、向她那好娘亲撒娇打滚?今日实在不是进宫的好时机,太平若机灵些,到宫门见到不对,就该转头回去——不,太后不会让她回去,多半是让她在某处等着,废黜皇帝,不可无兵,亦不可能调大兵入宫,有数的兵士都布置在前朝,谁人去守护太平?若是六郎不甘心,振臂一呼,举兵反抗,两方交战,变乱之中,太平会不会受到波及?已过了这么久了,若是一切顺利,早该有人来迎守礼了,为何却到现在都没消息?
韦欢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书卷,指甲用力,将那纸张掐得深陷了进去,院中终于响起了脚步声,俄顷方有谒者在门口扬声传太后令。
是太后令,不是皇帝诏书
韦欢豁然起身,将迎出时停了停,转身命乳母将守礼带来,抱在自己怀中,方一步一步镇定地走出去。
谒者大大方方地接受了她和守礼的跪拜,面上没有丝毫难色,韦欢的心一下便沉了下去,紧紧地抓住襁褓,恭听令旨。
六郎被废了,这在她意料之中,以奉节承先帝嗣,继为新帝,这不在她原本的意料之中,在见到谒者之后,她却也多少有所觉察了。因此再听令旨时,她心中竟没太多情绪。
然而太后令谕之后,还有新帝诏书,诏书说,庐陵王与王妃即刻收拾行李,当日出京。
韦欢觉得天都要塌了。有那么一瞬间,她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与太平一起被罚跪的那个深夜,又像是第一回 自东都回到京城、亲眼见到杨娘子被杖杀的那个白日。
作为一个妾生女儿,还有同母的兄长和妹妹,她的人生自记事时起便是黯淡灰沉,阿娘和七娘死后,就更像是一片阴暗潮湿的角落,鲜有阳光,若说这天下还有谁能让她觉得温暖,那便唯有太平了。
而今,这唯一的温暖,也要离她而去了么?
守礼哇地一声哭了出来,韦欢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掐到了守礼的手臂,忙忙松了手,却又差点将守礼抛出去,还是谒者一步上前,曲膝扶住襁褓,才没出事,那面白无须的小中官颇有深意地看了韦欢一眼,终于露出些许同情的脸色,慢慢道:“太后还命某传口谕给王妃:太后知王妃一贯孝顺舅姑,明知礼数,能辨是非,还望王妃恪守子妇之道,好生照料大王和诸王子,太后必不会相忘。”
韦欢苍白着脸,迫着自己挤出一抹笑:“多承相告,些许小物,请勿相嫌。”摘下手上一只玉镯,塞在这中官手里,他笑了笑,接下了:“多谢王妃厚赐。”
韦欢见他肯收礼物,面上恢复了些许血色,对这中官一礼,道:“不知六郎现在何处?今日便要启程,有些行礼,要请他处置。”
谒者笑着向门外看了一眼,便有人扶着李睿进来,早上之前,他还是万乘九五,宫中至尊,这会儿却是丧家之犬一般,身上还穿着皇帝冕服,只是去了冠带,显得尤为落魄,看见韦欢,也只眼皮一抬,嘴角一扯,有气无力地叫了句“四娘”,倒比平常温和了不少,像是寻常人家的丈夫在叫妻子。
谒者道:“小人等在外等候。”转身出去,随他而来的从人便将四处把守得严严实实,留他们夫妻与几个亲近宫人在殿中收拾。
这些人一走,李睿便更如一滩烂泥般软在地上,哭丧着脸,又喊了一声“四娘”,要说什么,韦欢已将从人遣开,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:“六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