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欢似是很喜欢我的图表,不但耐心地听我讲,还指着问了许多问题,说着说着,又提起了笔,替我将空着的地方补上,我见她连不少员外郎、郎中之类的名字都知道,极是佩服,嘴上也毫不遮掩:“阿欢,你真厉害。”
她微有些得意地道:“我做太子妃的时候虽不长,省中、台中却还是熟的。”说话时看了一眼铜漏,才发现已是丑时,忙忙推着我要去睡,又要替我打水,我止住她,自己走下去,打了水来:“你是阿嫂,我服侍你。”
她倒也不推让,就在盆里洗了手脸,又弯腰去除足衣,我道:“我来。”将盆放下,替她脱了袜,捉着她的脚放在盆中,两手替她搓洗。
阿欢挑眉看我:“你不嫌弃?”
我笑道:“你屙屎屙尿的地方我都碰过了,脚又怎么了?”随手拿了巾帕要替她擦拭,被她嘲笑:“那是用过的,你去屏风后面低架子上拿一条新巾子罢,那一条上都是擦脚的。”
我依言过去,找了好一会才找到,过来替她擦脚时便道:“放个巾子还有这么多讲究,烦不烦。”
她笑:“你打小被人这么服侍,也没见说过一句,自己来做,倒抱怨起来。”就光着脚要跳下地走,我拦住她道:“天凉,穿袜走罢。”又忙忙转身去找我的罗袜,找了半天不见,她还在念叨“一向都放在朱红柜左一格”,我却懒得找,便将身子一转,背对着她:“不过几步罢了,我背你过去。”
她又吃惊又好笑,推我道:“别闹。”我弯下腰要去背她,她却径自跳下去,几步就跑到床边,我瞪她,她却坐在那对我笑。我真拿她没办法,拖拖踏踏走过去,坐在床沿,实在一些睡意也没有,便躺下去和她聊白日里的事:“如今这告密的都直入宫门了,日后要加意小心,别给人抓到把柄。”
她却道:“你说…是报到武懿宗那里?”
我道:“那些人被押去左监门府署,阿娘又提到武懿宗的名字,应该是罢,怎么?”
阿欢道:“韦团儿只好打听女眷阴私,武懿宗生性急躁,这两人谁也不是酷吏的料,阿娘若真要大兴狱讼,恐怕还要重用别人。”
我闷闷不乐地道:“无论用谁,都是造业。”
阿欢嘘了一声,向我道:“以后不许再提这话。”
我道:“只是和你…”
她却瞪我:“连这意思也不许有。”
我愈发不乐了,将手枕在头下,对着床顶看了半晌,不见阿欢动静,以为她睡着了,偏头看时,却见她两眼一眨都不眨地盯着我,等我回头,便轻抚我的脸:“阿娘以女主临朝,势必要排除异己,郭待举只是头一个,等到了东都,刘仁轨不在,几个宰相谁也难逃,你若不忍看,到了那边就装病,在城外找个地方住着,不听、不看、不说,等风头过了再‘痊愈’。”
我捉住她的手道:“你不催我回答你的问题?”
她白我:“催你有用么?”
我沉默片刻,才道:“其实…权力这东西这样好,谁不想要?可是我很害怕,而今只是陷害下属,渐渐地一步一步陷进去,做的恶越来越多,自己却浑然不觉,到最后心硬如铁,为了权力,什么都能抛却,说不定连自己心爱的人都抛弃了,若是这样,要了权力,又有什么用呢?我的初心只是为你,最终所想要的,也不过是你,我这样努力,为的也不是权力本身,而是为了你,阿欢,我愿意为了你而努力,可是,我不想为了这努力而忘了初衷,我害怕。不瞒你说,我…自小便会做很多奇怪的梦,梦见自己不是大唐的人,有时我在这里,同人说着话,吃着饭,骑着马,心里却不觉得自己是这里的人,这里的一切,都与我无关,遇见你以后,我才渐渐觉得自己变成一个这里的‘人’,觉得身边的许多事都和我息息相关。我喜欢你,喜欢这片地方,喜欢这个时代,我想护着你,我想让这地方变得更好,为着这,我做了许多不喜欢做的事,可有些事,我一定不会去做。”
我以为自己这样语无伦次、古不古今不今的话,一定令阿欢很不解,偷偷看她时,却见她目光温柔得如同一汪春水:“你若不想做,那就不去做,无论如何,我总是陪着你。”
作者有话要说: 补昨天注释:
不良:唐代主管侦缉逮捕的官差,其官称为“不良”或“不良人”。
第198章 行露(十)
“太后召陛下和大臣们去太极殿。”七七说完这一句,有些困惑不解地歪了头,多了一句嘴:“有事为什么不在含元殿,要去太极殿呢?”
韦欢的心猛然一跳,压抑面上喜色,吩咐从人将守礼抱来,回过头时才半真半假地说了七七一句:“太后的吩咐,岂是你问得的?”等见了守礼睡眼惺忪的小脸,竟觉得分外可爱,伸手将这脸儿一捏,小儿郎倒也不认生,被捏了脸,反倒像睡醒了一般,咯咯乱笑,又伸出两节小手,闹着要韦欢抱抱。
韦欢平日并不大敢和这新认的儿子亲近,倒非是不喜欢他,只是怕自己没养过儿子,将这小东西弄出个好坏来,她又不是亲娘,到时候怎么说得清?然而今日她心里实在是高兴,也就破天荒地将这小郎君接过去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