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悠悠琴音绕着云天，看簇簇繁花迷了双眼。诸葛亮看着刘备的脸，一时间百感交集在。音容当年，眼神当年，语态当年。张飞灌了他不少酒，即便是在梦中，诸葛亮也微醺起来，但他依旧对着三人，侃侃而起这些年的事迹，像是阴闷在心中多年的门一下子被打开，感觉到阳光。他说北伐已经展开，陛下也很兢业，蜀汉一切稳妥，就只剩下克复中原了。

说着说着，诸葛亮不知道是悲是喜，望着这三人，眼角处不禁有一些湿润。

他与子龙，他们的这些年......

诸葛亮的脑中突然一顿，大概是和先帝还有两位将军见面太又激动，竟忘了子龙在这里何处。

四周的浓雾慢慢退散，而竹林早已消失不见，突然就只剩下这十里桃花，落英满地。

诸葛亮的眼睛四处寻了寻，即便是梦，见到先帝，子龙就一定会护卫左右，这下怎么会无处可寻？

关羽张飞已经满脸醉态，紧靠在一起酣然入眠。诸葛亮反拉住刘备的手，问道：“子龙在何处？”

琴声已经是断断续续了，十里桃园也倏地只剩下诸葛亮身后这一棵。

先帝摇摇头，却又很快弯嘴笑了起来，笑声很大，震得诸葛亮的头有点发闷。

“呵呵，卿问子龙？子龙他啊....就快来了。”刘备喝下最后一碗羽殇里的酒，然后放下诸葛亮的手，晃悠悠的走过去，坐下去靠在了关张身边。

诸葛亮不解，想要再出声询问，赵云何时能来，只发现嘴唇张口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。扬起的大风卷起满地的桃花，妖艳的红色呼呼真的糊住了诸葛亮的眼睛。诸葛亮想要伸出手去揉，看见手中的羽殇不知何时换成了一支笔。四周安安静静的，只有雨水落下屋檐的声响，并没有那满树的烟霞。

窗外有朦朦胧胧的光透进来，博山炉里烟雾缭绕。书房里还是很冷，秋风中依稀能听到如泣如诉的哭音，像极了那年冬夜的柴桑声乐。

是何人在恸哭？是何人将要离去？

房门外有些嘈杂，似乎有马匹驰骋而来，长鸣嘶叫的声响越来越大，很快可以传进来，然后是整个院子都沸腾起来，一盏盏灯接连被点亮起来，幽暗的黎明就被这样的光晕生生的撕裂。

诸葛亮听到了左胸膛中剧烈的心跳声，他被思考惊得出了一身冷汗，手指不听使唤的隐藏在衣袖间哆嗦起来。

脚步声近了，混乱反在这个时候消散，四周静的出奇。

书房内的灯烛便是在这一刻熄灭了。

房门被打开，一股逼人的寒气带着湿润扑面而来。

两个白衣人抖着身体，直直的扑跪在门边。

穿着一身加急赶制的斩衰，衣料用的是最粗的生麻布，正是重孝。

话语已经隐匿在浓重的鼻音里了。隔着烟雾，诸葛亮似乎什么都看不见，脑海中一片空白，周身弥漫着赵统和赵广因为哭泣而呼吸不过来的抽噎声，他只能听到这两个年轻人在这样一个黎明，不顾及男儿身份，嗷嗷的哭泣着。

诸葛亮愣然，他无声坐在那里，挺直着背脊，维持着身体原本的姿势，似乎感受到有泪水滑落的声音。然后全身一震的，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，瘫软缩成一团。

赵统和赵广的声音依旧沙哑，像是哽在喉咙中有一根鱼刺。千百遍的只能呼喊着丞相，毫无思考的呼喊，毫无意义的呼喊。

“丞相......家父昨夜三更...家父他...家父去啦....”

已经分不清是赵统还是赵广撕扯着嗓子悲痛的哀叹道了。

那一瞬，诸葛亮觳觫着站起，脚部一软，瘫坐在小塌边上。

子龙去啦？子龙怎么会去？

昨日午后还共坐在银杏树下烹茶的人去啦？

他不信！他第一次不信！

他的心，像是被一团团乱麻无情的包裹，想要斩断，却又无处下手，只能举起剑，呆愣的看着心痛。

诸葛亮试着全身的气力，恍恍惚惚的摇晃着身体奔到门边。

他得去！他得去！

“子龙...子龙”诸葛亮口中嘟囔不清的呼喊着。就像是他生来只会说这么两个字。

从来没觉得天色是那么寒凉啊。

匆匆赶来的月英蓦地拉住诸葛亮的衣袂，莹莹的眸子中带着水色和悲切。

“他不舍得离开的，但是我们......夫君只能慢慢的放手。”月英低下头，幽幽的说到，又是一滴泪慢慢的滑下。

诸葛亮身体一震，只能愣在那里，院子里的银杏树叶经历了这一场雨，早已经满目苍凉，只有几片黄叶逃脱了冷雨挂在枝头，那块大石依旧静静卧在枝杈地下。

清晨凉风抽落了书上最后一茬的枯叶，像是破碎的梦境，他尝到咸涩的味道

等他醒来之后，这一切的戏谑，这满目的舛途。

萚兮萚兮，风其漂女

叔兮伯兮，倡予要女

出手轻轻挣脱出月英的手，诸葛亮下了台阶，月英在他身后看着，用衣袖抹了抹泪水。

站在院子中，脚踩着还来不及打扫的银杏落叶，借着灯影，诸葛亮从地上慢慢摸索出一片尚且完整的黄叶，残留的雨水打湿了手，感觉到冰凉的清冷。

诸葛亮缄默了。对着北面，他似乎能听到丝竹丧乐绵绵不绝，于是出声悲恸不自胜道。

“赵云归来！”

“赵云归来！！”

“赵云归来......”

可是赵云又怎么会归来。

作者有话要说：　　写了好久

☆、第六 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