由着他性子,讲几句南央城的旧事,比如顾雪绛。
但今天他不想说。
“你慧根不凡,佛理、医术,都学的很好。假以时日,造诣一定更胜于我。切不可太依赖我。”
小庙虽然有魔族血统,但在教养之下,已经长成善良聪慧、待人有礼的孩子,林渡之以为,等他可以自立,这一段缘分,便该尽了。
孩童仰着脸,小声问:“你要离开我吗?去哪里?”
“暂且不会。”林渡之摸小庙脑袋:“师父说我入世走一遭,再回到蓬莱岛,便是正式剃度,皈依佛门的时候……终究要舍弃一切执着。不过是早晚的事。”
他不知想起什么,目光落在虚无处。
没有看到孩童脸上,不属于人类的漠然、冰冷。
110、110
东边天空微微亮起时, 风雪初歇。
城头朱雀旗高高飘扬, 主帅帐中传出‘准备迎战’的命令,各营灯火通明,火铳队、弓|箭手、步兵、骑兵迅速集结。正值白雪关各城防换班,大地忽然开始震动。
人们对这种震荡再熟悉不过,它意味着魔族军队开拔。
战斗再次打响。视野尽头的地平线, 烟尘奔腾,密密麻麻的黑色阴影,潮水般漫涌过平原, 在黎明微弱的光线中,显出狰狞的面目。
许多修行者自诩心性坚韧,当他们第一次看见这幅画面, 依然不免震惊。站在晃动不安的城头, 面对没有尽头的强大敌人,但凡意志稍许薄弱,便会心生恐惧, 甚至精神崩溃, 难以想象这里的守军到底是如何支撑到现在。
“永不畏惧!”
战号声响起, 山呼海啸一般。徐冉身穿元帅战袍, 带着元帅的面具,胯下战马披盔戴甲, 扬蹄嘶鸣。
修行者们初来乍到,气势正盛,更被激起狂热战意。
城头法修操控邱北建造的大型守城器械, 闻名天下的澹山剑阵经程千仞改良后,用于困杀雪狼骑。
宗门联盟由傅克己指挥压阵,激烈苦战持续一天一夜,直到魔军攻势暂缓,也不见程山主的踪影。
有些人隐约察觉到,程千仞在面对更高层次、更危险的战斗,大多数时候,那类战局意义深远,或许会影响整个天下。
程千仞在哪里?
他与朋友说完话,喝罢西亭的冷酒,便提着长剑,动身前往东川山脉。
重岩叠嶂间孔道如丝,入夜后荒山寂静,茂林遮蔽看不见星星,若想看清山河全貌,便要站在高处。
他向高处去,身影在云雾间起落,呼啸的冷风吹得他衣袍猎猎,像一只飞鸟。
寒潭苍鹰不渡,绝壁猿猴难攀,深谷与世隔绝,孤身行走,很适合思考问题。
局势并不乐观。他与身边人都在明处,敌人却有一半隐匿暗中,伺机而动。
岭头浮云被踏破,山势高绝处,温度比雪原更冷,似乎连空气都变得更加稀薄,用力呼吸才能汲取氧气。
压抑感愈发清晰,程千仞运转真元维持体温,他的心情已随那杯冷酒一同冷静,没有因此焦躁不安。
他听见滔滔水声,天光破晓时,有宽阔河面拦道。
沧江支流无数,某条水量充沛的河流,与他一样翻山越岭。经过千万年侵蚀岩层,冲开一条平坦河道。
大河涌入深不可见的峡谷,形成一片瀑布群,烟云升腾,水流激荡,如雷声轰鸣。
他此时身在万丈飞瀑的顶端。西去二十丈,就要随奔涌水瀑一同坠下深渊。
如果不想走回头路,只能横渡河面,到达对岸,翻越下一座山。
程千仞放慢脚步,似在欣赏壮阔景色。
过去多年游历,他见过许多特殊的灵脉和地势,天地造化鬼斧神工,无奇不有。
这里天地间灵气几乎凝滞,牢笼一般,神识所及尽是粘稠的迷雾,五感不如平日敏锐,只能像普通人,依靠目力和直觉。
倘若修行者在此地遇险,自然很难传讯,生死不知。
‘有朝一日对这个世界心生倦怠,不如来这里生活,正好远离纷扰。’
想法产生的刹那,隔着迷蒙水雾,河对岸显出一道高大身影,仿佛命运冥冥中警示他不可松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