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管是哪一路都不轻松,尤其是当己方士气郁卒兵马消沉、而敌方补给、后援源源不断地增加的时候,这仗打得就像自己给自己下凌迟的刀片。
十多天下来,宿羽耗得刀都快背不动了,他从来没像这样盼着自己赶紧输赶紧死,反正是迟早的事。
李昙从弓箭雨里一错眼,见宿羽居然是一个人在场中窜来窜去,立即拍马追了过来,“你找怀王干嘛?你兵呢?”
宿羽的颧骨上被刀刃擦了出一道血口,血珠子掉下来,他被冻得没知觉,鼻子也不通,还以为是汗,信手一抹,抹了满脸,烦躁道:“死绝了啊。”
李昙噎了一口,随即吼道:“那你一个人窜什么窜?!不知道会死人啊?!鼻涕乎乎的屁都闻不着还他娘瞎跑乱窜——”
北济人的狼子野心相当肥沃,除了各式淬毒铁箭之外,还别出心裁地弄了不少毒水来,装在黄铜小瓶里,码了满满一车。所幸这辆车被宿羽劫了,所幸金陵城中各条河流都在北济人尚且摸不着的地方,不然眼看着金陵就要玩儿蛋。
宿羽觉得这些东西怎么处理都不干净,愁眉紧锁地想了半天,最后也没想出办法来,只能偷了一小罐回去让谢怀拿主意。
谢怀有点十年怕井绳的意思,一抬手,拎狗崽子似的把宿羽扯开八丈远。
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,过了好半天才下令:“都拉回来,就地掩埋,留个记号,知会林颁洛一声,来日处理。”
掩埋还不够,北济的补给源源不断,想必毒水也不断。
谢怀回帐中绕了一圈喝了口茶,又出来下了道命令:所有人见烟就躲,水更是不许乱喝,所有入口的东西只能来自金陵城中。禁止单独行动,两两结伴,不许脱队。
也就李昙讲规矩还听他的,大部分天高地阔野惯了的陇青二军压根就没当回事,看来宿羽也是那么个缺心眼的货。
缺心眼货吸了吸鼻涕,继续说:“我还有几个兵没死绝,但是也丢了。”
李昙召过手下来,“那刀疤脸小结巴也丢了。你看着这,我跟宿小将军走一趟。”
宿羽奇道:“小结巴不是燕于飞的副校尉么,用你管?”
李昙没好气地吼了他一嗓子:“人家副校尉不是牛逼么,一天给我传五十道令顺便骂我五十顿,我他妈能说什么啊?!”
……够惨的,李昙真是够惨的。
宿羽纵马就走,一边嘱咐:“你留神看着点。不然我手下的人就真的死绝了。”
官道之上人来人往,尽是流散奔逃的难民。
马蹄踏过路面,北面倏然钻起一阵尖锐的惨叫声,一缕烟腾地飘起,颜色青蓝得近乎刺眼。有个大着肚子的女人捏着自己的喉咙,慌乱跑了过来,腿弯忽然一软,抱住马腿,嘶声道:“军爷救我!”
战马受惊正要扬蹄,宿羽猛地翻身下马,把那孕妇生生扯了下来,“你——”
只见女人转回头来,他下半句话愣是没能出口。
她肌肤白皙,喉咙硬是被自己的手指抠出了一个大洞,大约是十分难忍痛苦。此时她手上脸上的皮下经络都被毒烧成了血红,眼底也是猩红一片。
一句话的瞬息之间,那点血红倏地烧成了绛紫。随即杏核眼底光色一闪,倏地隐没而去,就像过云雨一样转瞬没了踪迹。
宿羽怔怔的,手里还握着她的手腕。体温仍旧滚烫,但脉息就在那一瞬停住了。
一个大活人,就这么活生生地被体内的毒水烧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