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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顺着波各亚市的圣保罗街一直向东走,可以走到特里同山,莫纳利奥女修道院就在山脚下。八月是无花果已经熟透的月份,特里同山下的葡萄已经开始结籽,桃金娘暗中孕育着果实。博杜安和佩特里准备爬上这座山,然后从山顶俯瞰整个波各亚市。
波各亚市是个奇妙的地方,古今交错的建筑赋予了波各亚人一套独特的表达方式,比如在和博杜安约定在哪里见面的时候,佩特里说的是“维纳斯的阴影下见”——在爱神雕像阴影下见,而不是直白地和博杜安约在花冠广场东边。
在上山之前,博杜安和佩特里把自行车停在了莫纳利奥女修道院外面,从修道院走到了特里同山前。柏绿汀河自特里同山下流过,隔开了这岸的高地和对面的山。狭窄的河岸上长着大丛羽扇豆,花穗繁重,色彩艳丽。一只在河边喝水的鸟从水面掠起,离水的瞬间带起一串水珠,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。
博杜安和佩特里走上高悬河面的梁桥,“嗨——”佩特里喊了一声,远处有回声传回来,然后他喊了博杜安的名字:“博杜安——”
“博杜安——”
“杜安——”
回声越来越小。
博杜安站在佩特里旁边,看着他高兴地喊自己的名字。人们往往责怪自己,认为是自己的意志太过薄弱,所以总是不能完美地掩饰自己眼中的深情。然而感情本就是要被展示之物——隐瞒爱意本就有悖于人类的天性,让一个人渴求火焰的人抱着冰块,这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啊。
他把双手拢成喇叭状喊了几遍“佩特里”,然后喊道:“博杜安和佩特里,问候群山。”
山间回荡起“问候群山”。
“问候群山”……回声隐去了这句话的主语。
在回音之中,博杜安想起来古希腊的哀柯——被赫拉诅咒的、永远只能重复别人后半句话的回声女神。当她看见美男子那喀索斯的时候,除非那喀索斯说出“爱”和“喜欢”,否则她永远没办法倾吐自己的爱意。
有游人从后面走了过来,博杜安和佩特里继续往前走了。佩特里说要系鞋带,博杜安接过他的双肩包走在前面,“你的包怎么这么沉?”他扭头问。
“因为里面装着一个西瓜。”佩特里跳上隔离桩,踩在桩上,趁博杜安回头,突然一伸手摘了他的登山帽,跳下去往前跑了,“我戴一下。”他在前面喊道。
就在上一秒,博杜安还沉浸在佩特里竟然背了个西瓜爬山这件事里。“嘿?!”他惊讶得睁大了眼睛,同时笑着喊了一声,跑着追了上去。
爬到山顶的时候,佩特里直接把背包扔在了一边,博杜安舒了一口气,“呼……”
他们两个站在特里同山的边缘,从山顶向下看,可以看见不远处的莫纳利奥教堂和女修道院,整齐的桃金娘圃和葡萄园呈现出浓淡不一、富于光泽的绿色,柏绿汀河闪着金光,流向波各亚的城区,船舶、教堂的尖顶、各式各样的房顶、从建筑物之间伸出的深绿色树冠……
博杜安就地坐了下来。
佩特里拿起自己的背包,竟然真的从包里掏出一个西瓜——虽然并不是一个多么大的西瓜。
博杜安笑了一声。
佩特里也笑了一声,扔下背包坐在博杜安旁边,“这里风景不错。”
“嗯哼,歇一会?”博杜安只简单地回应道。他们两个都有些累了,佩特里同意了这个提议,于是谁也没有再说话,就这么安静而默契地坐着。
他们两个坐在特里同山边,仿佛处在一种边境上:一面是这个时代的建筑和尘嚣,一面是属于古希腊牧歌式的、甚至可以说是亘古不变的自然。
在这盛大的夏日里,安静的泊绿汀并不同于那些汧涌奔腾的河,只温柔地滋润着山下开着花的果园,载着闪烁的金光无声地流过。山顶上的蓟草长得如此茂盛,菊芋正在开花,细微而干燥的山风吹过,草丛里有着蜜蜂振翅的声音,而隐隐的鸟鸣声自幽林穹谷中传来。
佩特里和博杜安的影子也并排坐着,佩特里放松地把胳膊撑在身后。他戴着博杜安的登山帽。当博杜安追上他的时候,他说了一句“借我戴一会儿”,把自己的帽子给了博杜安。
在这种时候,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,说话就变成了一件多余的事情。仅仅坐在对方附近、呼吸同一片空气,已经诉说了一切,他们不需要再感慨任何事情。此时博杜安在想的,就是佩特里在想的——波各亚市的夏天,买西瓜的佩特里,可以看见的云,看不见的特里同的山风,和看不见的、没有被言说的……
佩特里突然把手搭在了博杜安肩上。
“菊芋开花的时节、令人困倦的夏季。”他看着博杜安的侧脸,搭在博杜安肩上的手,手指间夹着一支烟。
博杜安偏过头,佩特里抬起手指,挑了一下眉,神情自然而不无引诱地问:“要抽根烟吗?”
当佩特里把手腕放在博杜安肩上的时候,毫无准备的博杜安立刻绷紧了身体,意外感与电光火石间的遐想不知哪个先到达了他的脑海。在佩特里碰到他的那个瞬间,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双瞳缩了一下——但这一切只是一瞬间的事。
这名正言顺的触碰……
博杜安抬起手,弹了一下佩特里的手背,“吸烟有害健康。”
作者有话要说:你是……江河。——赫尔博斯《永久的玫瑰》,王永年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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