木筏在小心翼翼地行进。无论如何,它在行进。欧阳漓甚至感觉到自己的祈愿在发挥作用,至少在木筏的四周,没有巨浪。如山般的浪头总在远处起伏,近处的波浪就像长了眼似的,总是给小木筏让出道来,使它能缓缓推进。如果这种情况能延续几十分钟,他们就可以脱险,欧阳漓想。
然而就在欧阳漓稍稍松口气的当儿,她瞥见了季汉宇惊恐的眼神。那双一度坚定的眼睛,此时盛满了恐惧,划桨的双手也停止了动作。欧阳漓侧过头,立即感到大脑一片空白,思维停止了运动。她看见,就在他们的左前方,海面正迅速移动着一道不知有多高多宽的巨浪,如同崩裂的冰川,朝他们压过来……
“抓紧木筏……”她听到季汉宇向她喊了一声,然后就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气旋裹了过来,木筏连同她的身体,如同烈火上飞舞的烬,毫无依托地飘了起来。随即,无边的浪头从天而降,将飘起来的木筏和他们的身体一同卷起。欧阳漓抱紧短桅的双手,无法再用力,被轻易分离,只有无边的黑暗和无法呼吸的窒息感压迫着她,最后的记忆是机械地吞咽疯狂灌入的海水,然后腰上一麻,便失去了知觉。
核桃树的枝叶密极了,密得看不到上头的天空;核桃树的枝干高极了,附身下视也看不清地面的黄土。欧阳漓心头涌动一种朦胧的兴奋,将脚向斜斜伸出的枝头探去。枝头挂着绿油油的核桃,圆得刚好能撑满手掌。她的右手,随着脚的探出,慢慢地伸出去。还是够不着。她再向前探。树枝有些弯,有些颤,但她的手离那个晃悠的核桃更近了。她深吸了一口气,上身呈一个弧度,再向前探。终于,她的手摸到了那枚核桃的皮了,凉的,有些沁骨。她将手指钩起来,去抓它。但是,她没能抓住,脚下的枝头发出一块脆响。她的身子向下坠去,耳边的风刀片似的刮过。她感到身体轻极了,像浮在水里一般。她来不及喊,也来不及思索,任由身体下坠。然而就在这一瞬间,她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喊,有人在叫她的名字,焦急,绝望,撕心裂肺……她在身体撞击地面的那一刻,猛然想起这是父亲的声音。但是,她已来不及回应了,因为她的意识被强烈的震动弄散了,像摔烂的蛋黄,零碎地摊在地上……
但她的身体仍然有感觉。她感觉到一双大手抱住她,抱得很紧,然后她感觉到了急速的奔跑。她的头部正撞破空气的阻隔,向前冲,向前冲……这种模糊的意识在大脑深层一遍遍地涂抹,强化着她的记忆。是的,是父亲在抱着她奔跑,奔跑到一个能让她畅快呼吸和能看到光明的地方去。以前她就一直在那里,可是突然间她被隔离了,被窒息的黑暗包围。她感觉强光就在前方,但自己只有依靠这双强有力的手将她托过去。这个过程相当漫长。
她终于感到自己的身体穿透黑暗,进入那片白光里。于是她喷出一口憋在胸腔的闷气,嗓子里箭一般射出一个声音:“爸——”她终于喊出来。于是,泪水也跟着涌出来。
她活过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