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弈沉容盯着这个儿子。阿玑把很多事情都看得十分透彻,并且绝对有手段去铲除楚圭那一窝反贼,但他就是不肯出手。裴弈明白儿子想要什么,但他不甘心遂他的愿。
他后来知道他送去的五个宫人都被他处置了,虽则满心不豫,但也算是意料之中。他近来正在物色颜色更好的,即使不能与楚明昭相比但也不能差得太多,否则相形见绌之下他儿子能提起兴致才怪。
裴弈不想再与儿子起争端,便压下心头的闷气,转而看向魏文伦,问他可曾定下亲事。魏文伦正思量着裴玑方才的话,骤然闻听此言,暗暗心惊,隐约猜到了皇帝的用意,踟蹰了一下,正要冒险说已经定了糊弄过去,就瞥见裴玑冲他打眼色。
他忽然福至心灵,裴玑的意思是让他不要隐瞒。魏文伦再仔细一想,登时一个激灵。是啊,皇帝若是一早就打起他的主意,岂会不查他?如今不过是挑起话头而已。若他说已经定了,当下就要露馅儿,一个欺君之罪的帽子扣下来,他就要吃不了兜着走。
裴弈听魏文伦答说没有,满意点头:“朕见今只一个皇女,年已十五,朕观爱卿品貌端方,可为良配……”
“陛下,”魏文伦忽而跪下,“臣粗鄙顽闇,不堪与公主相配,请陛下另觅良婿。”
裴弈见魏文伦拒绝得很干脆,觉着被落了面子,当下不悦道:“爱卿可是不肯做驸马?”
气氛一时凝滞起来。
魏文伦沉默着跪在地上,身子渐渐有些僵冷。皇帝还等着他答话,但他说不是就要跳进火坑,说是就会立等激怒皇帝,这是真正的进退维谷。
魏文伦微微垂着头,突然怒火满腔。
凭什么这种破事都要落在他头上呢,就因为他家世不如人么?他幼年失怙,家中一贫如洗,吃不果腹,捉襟见肘,但他也从没怨天尤人,他觉得他可以依靠发奋读书来改变自己的命途,让母亲过上好日子。他饿着肚子读书,他四处受人白眼,都无法击垮他内心的坚韧,因为他相信他总有出头的一日。天下人只知他连中三元多么了不起,却又有几人知晓他在这条路上吃了多少苦!
然而等他攀到了科举的至高顶点,他却发现事情并不如他想的那样好。都道书中自有颜如玉,书中自有黄金屋,但颜如玉被人半道劫走了,黄金屋也还很遥远。
楚家那门婚事的变动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很大,他那时候意识到即便他再努力,但有一样终归是不如人的,那就是出身。裴玑能夺走楚明昭,是因为他的身份,他一个寒门子根本不可能抢得过他。若他对楚明昭无意倒也罢了,偏偏他早就倾慕她,于是那种失之交臂的感触实在是锥心刺骨。
裴弈见魏文伦半晌不言语,冷声道:“你是听不到朕的问话么?”
魏文伦攥了攥拳,正要开言,却听裴玑突然道:“父皇,儿子以为此事不妥,还是稍后再议吧。”
裴弈向来看重裴玑的意见,如今见他忽然发话,火气稍平,挥手示意魏文伦退下。
裴玑从殿内出来时,见魏文伦还立在廊庑间,上前笑道:“魏先生不必担忧,此事学生自当为先生解决。”
魏文伦朝着裴玑行了一礼,道:“殿下可是有何事需臣效劳?”
“先生不必想得那么功利,我也是就手儿帮个忙,左右也是我力所能及的。”
“臣目下觉着,怕是没什么事是殿下办不成的。只是,”魏文伦相信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援手,“殿下当真只是一时起意才会出手相助么?”
☆、第九十七章
裴玑见魏文伦一定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,笑道:“我就不能是纯做好事么?”言罢,也不待魏文伦说话,撤身就走。
魏文伦眉尖微凝。上回裴玑帮他推掉宋家那个麻烦时,就是存着让他帮楚家出城的心思的,这回说是无偿援手,他实在不敢信。
裴玑眺望着远处宫墙上的金色琉璃瓦,几不可查地嗟叹一声。他方才那话实质上也确实是半真半假。他帮助魏文伦并非全无私心,他实则是做给他老丈人看的。
虽然他为楚家做的事不可谓不多,但他老丈人一直对他抱有偏见,至今也对他这个女婿存着不喜,这些他都是知道的。他对此倒也不急不恼,他既娶了明昭,自然也会将她的父母当做自己的父母敬重。只是他总还是想让他老丈人对他摒除偏见的,虽然他知道这种事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。帮助魏文伦于他而言并非难事,他愿意做个顺水人情。
裴语听闻她与魏文伦的婚事被裴玑搅和了之后,终究是没憋住,跑去找裴玑理论。裴玑听她抢白半晌,忽然搁下手里的奏章,道:“你说得倒好似我坏了你的好姻缘似的,你去问问魏文伦可愿娶你?”
裴语一噎,随即又争辩道:“他如今不乐意也不奇怪,他只见过我一面。当初二哥跟嫂子不也是硬拴在一起的嘛,如今过得不是也和美得紧?”
裴玑眉峰微动:“谁告诉你我跟你嫂子是硬生生拴在一起的了?莫要再说了,父皇已经打算为你另择良婿了。”
“二哥根本就是还记着当初的那笔账是不是?”
“你乐意怎么想便怎么想吧,”裴玑低头继续看奏章,“你若是没事的话,可以出去了。”
裴语碰了个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