嘉敏还是头一回听谢云然用这样的口气说话,像是……像是有几分轻佻,或者说玩世不恭。全然不是从前的温柔敦厚。想是历经大变之后,人的性情,多少有变——就如同她从前。
她心里难过,但是想起方才崔嬷嬷如丧考妣的表情,也忍不住笑一笑,却摇头:“那我可想不出来。”
这后宅里的手段,真真不是她的强项,她也就是仗着身份吓唬吓唬崔嬷嬷罢了。
“你果然是个不懂的,”谢云然叹了口气,悠然道:“要是我,回到崔家,首先定然会去回复老夫人,就说谢家娘子并无大碍,只是家里一向养得娇弱,因了暑气将至,躺了几日,不喜见人。”
嘉敏喝了一小口酪浆,略酸,她好奇地想:然后呢。
“然后,自然是要请我爷娘过去,商议定下婚期。我猜多半会在今年秋,或者明年春,应该是在明年春。”谢云然懒懒地说:“然后崔家上下就忙起来,毕竟成亲大事么,这一忙,就会乱——饶是清河崔家这样的高门,也是会乱的,就算他们原本不乱,崔嬷嬷也会让它乱起来。”
说到这里,谢云然停了一停,往嘉敏看过去,忽地说道:“三娘你再猜猜,崔嬷嬷来看我的病,为什么肯这样卖力?”
按说就算是老夫人吩咐,既然谢家上下严阵以待,三番两次碰壁,崔嬷嬷原可就此回禀老夫人,让老夫人通过别的手段,看到谢云然的病情——最简单莫过于买通许大夫或者许大夫身边的人。
但是崔嬷嬷竟然舍易取难,过五关斩六将,一路杀到谢云然跟前来,确实古怪。
嘉敏略想一想,说道:“莫不是崔嬷嬷的儿子或者女儿,有在十一郎或者十一郎的爷娘跟前服侍?”
谢云然笑道:“三娘子肯用心的时候,倒也不笨。”
嘉敏:……
“你猜得不错,崔嬷嬷有个女儿,唤作如意的,在十一郎屋里,很是得宠,听说是过了明路,只待我进门,就要到我跟前来敬茶的。”
嘉敏“啊”了一声——她前世虽然嫁得不如意,有个苏仲雪如鲠在喉,但是除此之外,倒没有别的丫头、婢子来碍眼,说起来,萧南还算是个洁身自好的,不过也许是眼界太高的缘故,嘉敏这样想。
“很奇怪么?”谢云然吃吃笑了一声,全无欢喜之意:“我既然和他订了亲,他屋里的事,自然会打听清楚。这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。这天底下做父母的,无论至尊还是乞儿,对儿女的心,都是一样的。”
嘉敏叹了口气,她不知道谢云然是怎么打听到崔十一郎屋里的事的。这样细致入微,非朝夕功夫。她当初那样迷恋萧南,可连苏仲雪这么个未婚妻都没打听到,真真失败至极,活该她冤死。
“为了女儿,崔嬷嬷自然肯下死力,我毁了容,她未尝不欢喜。一个毁了容的妻子,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得到夫君欢心的——这并不是我妄自菲薄。”谢云然略抬手,终究没有摸到脸上去,只慢慢按下,按在案面上。
她轻轻地说:“人生于世,如我,家境殷实,父母恩爱,姐妹和睦,兄弟有才能,在天下女子中,算是一等一的好运道了。我自己,能诗,能绣,能书,能画,能歌,能舞,善骑射,懂音律,但凡高门女子该会的才艺,不说精通,也不弱于人,但即便如此,伤了这张脸,在大多数人眼里,就连一个无知村妇也都不如了。”
嘉敏心里微微黯然。她先前也猜到,谢云然的脸,怕是没有完全复原——怕是连完全复原的希望都不大。
她努力想要找到合适的例子劝慰她,譬如传说中的嫫母、钟无艳,貌丑,而德配君王,但是以谢云然的见识,怎么会不明白,传说只是传说,何况她谢云然想要的,难道是一个“德配君王”?
食色性也,世人浅薄,她当初爱上萧南难道不是因为他容貌出众?嘉敏微微叹了口气。
谢云然反而笑道:“不必叹气,我是一句想得明白了,不然,也不会逼崔嬷嬷回府取庚帖——你当她不愿意么?不,她可愿意得很。”
嘉敏“咦”了一声,不解道:“谢姐姐先前不是说——”
“起先,崔嬷嬷会欣喜我毁了容,但是再往下想,就喜不起来了,一个性情不好的主妇,会怎样打发夫君的屋里人,崔嬷嬷是过来人,她是知道的,所以即便没有我逼她,她也会想方设法毁掉这门亲事。”
嘉敏略点点头。
皮囊之于人的重要,不分男女。容貌丑陋的女子,固然得不到丈夫的喜爱,容貌丑陋的男人,难道还能指望仕途?除非是军中武将,否则哪个皇帝征辟官员,哪个官员征辟属吏,不要求五官端正的。
正因为皮囊如此重要,所以历经毁容之痛的人,少有不性情大变的,尤其崔嬷嬷又见识过谢云然的手段,简直想不后怕都不可能。
所以崔嬷嬷定然是想要退婚的,不同也许只在于,没有谢云然的胁迫,崔嬷嬷就会撺掇崔家以谢云然毁容为由退婚,这对于谢家,特别对于谢云然的父母和未出阁的姐妹,都是极大的打击。
“我猜,”谢云然笑吟吟道:“等崔家忙乱起来,如意姑娘的机会就到了……只要如意姑娘生下庶子,我父亲就会上门退婚。退过婚的十一郎,要再找别家姑娘,想必门第会低于我,这对于如意姑娘,也是好事。”
如果崔十一郎果然一面结亲,一面得庶子或者庶女,谢礼身为国子监祭酒,礼为天